说完这一切，沈追顿时觉得面皮发烫。
不错，秦汉说的的确是事实！
而且是血淋淋的事实，是无数先人用一腔热血来验证过的，那些生活在最底层的百姓们，用自己的一身血肉，构建起了王朝的根基，而世家大族却是这王朝金字塔尖上的既得利益者。
沈追不禁眉毛一挑，微微一笑道：“太子殿下，您还是说这第二条路吧，比起坑害百姓来，第二条路应该更艰难才对吧？”
秦汉点了点头，知他者，沈卿也！
“这第二条路，自然就是坑世家大族，不断地盘剥他们，这是皇权跟世家之权的对抗，坑起他们来，自然是收益颇丰，就好比这赎罪银，仅仅一项赎罪银就能获得大周一年赋税的一半，然而这些对于世家大族而言也只是九牛一毛而已！”
王隽一听，顿时紧皱着眉头。
“赎罪银是权宜之计，怎能拿它来当作盘剥世家大族的手段……太子殿下之言，微臣不敢苟同！”
秦汉自然知道，王隽此人性情孤高，且一身正气。
然而他对朝堂的认识还远远不够！
“当然不只是赎罪银，昔日那张相的一条鞭法，王爱卿可知道？”
提起这历史上十分著名的一条鞭法，自然是人尽皆知。
然而实际上，一条鞭法也并不是完全的改革，它只是基本改革而已，是王朝到了中期之后必然会出现的法则。
一条鞭法实际上损害的是朝廷勋贵和世家大族的利益，在短时间内完成了中兴，朝野上的风气为之一新，一条鞭法的产生，对百姓的好处不言而喻。
这也是那位传奇的张相为何会在自己病死之后，被清算的真正原因。
因为整个改革都是围绕着清除勋贵们的特权和贵族阶层利益，使那即将日落西山的王朝完成了一次短暂的输血。
然而世家大族根深蒂固，盘根错节。
他们可以蛰伏和等待上十年二十年，甚至五十年一百年，乃至更长的时间。
等待的时间虽让他们利益受损，但并没有伤害到他们的根基。
等到这主领改革之人一死，世家大族必然会卷土重来，如同饿狼一样将他们先前丢失掉的利益，连本带利的全都吞回来。
这也是为什么即便有一条鞭法这样十分清楚且有利于国家的改革，但朝堂重臣们却甚少有人支持的原因。
他们本身，就是受损害的一方。
“损害勋贵们的利益，是一条鞭法的本质，那位传奇的张相在伤害百姓和伤害勋贵之间，选择了跟勋贵阶层对抗，跟整个士大夫团体对抗，因此他的下场凄惨，但本宫却是敬佩他！”
说着，秦汉目光灼灼，看着眼前的沈追和王隽两人，缓缓地伸出手来：“本宫现在问你们一句，你们会如何选择？”
沈追沉默不语，藏在袍袖里的手紧紧地攥着，就连那骨节处都泛着一抹白。
王隽对这些豪门世家没什么好印象，他又是底层出身，自然没有顾忌。
因此直截了当的开口说道：“我选择跟勋贵世家对抗，哪怕是粉身碎骨！只要老百姓的日子能好过一些，我就算被挫骨扬灰，可老百姓会记得我！”
这还真是王隽的性子。
秦汉的目光不禁看向了沈追。
只看沈追默默地退后了一步，随即将手从那袍袖之中给掏了出来，朝着秦汉拱了拱手。
“太子殿下当真想好了，跟这些勋贵们开战，斗的可不是一日两日，若是双方都斗的急了，撕破了连，那前朝可是有无数个前车之鉴，他们焉能善罢甘休，即便是，即便是……”
这接下来的话沈追没有说出口来。
但是秦汉却是接着话茬开口道：“即便是他们蛰伏了甚久，没将他们连根拔起，本宫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，他们或许会把本宫拉下这太子之位，甚至是将来的皇位也说不定，是吧？”
霎时间，沈追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。
不错，这的确是他没能说出来的话。
“太子殿下用何人来改革，又用什么方法来对付这些勋贵们，我们现在可用的人手实在太少了！”
几乎是不自觉地，沈追说出了这样的话来。
秦汉抿着嘴微微笑着，目光里充斥着一抹欣慰。
王隽则是十分吃惊的看着沈追，惊奇道：“我原本以为你会劝太子殿下慢慢动手，甚至是不动手，寻求其他的道路，没想到你这个世家豪门的贵公子，现如今太子殿下跟前的大红人，竟然不是支持你的家族和姻亲？”
被他这么一说，沈追同样也是一愣。
不过随即反应了过来：“世家又如何？世家待我的确不薄，从小就是各种诗书，别人看不到的经史子集，考取功名之前，也曾有风花雪月，游山玩水，你们不曾到过那些险恶之地，自是不知那里的百姓生活的有多惨。”
“可真正害他们成这样的人，就是我们这些衣着光鲜，钟鸣鼎食的世家之人，公府侯门随便丢出来个馒头，都是金钱馅料的，这世间的荒唐也大多数都在豪门贵胄之家。”
沈追的这一番见解，让秦汉也颇为吃惊。
实际上世家大族之中也有不少心怀怜悯，实心用事之人。
只不过随着官位越高，路子越开阔，整个家族将其扶持到了一定的地位之后，蓦然回首就会发现。
他已经没有什么回头路了。
要替家族去争下一个百年，要继续与政敌斗，与皇帝斗，与百姓斗，甚至还要跟自己斗。
能否迈过心中的那道坎，就成了他们自我考核的标准。
迈过去，从此以后就是权谋之路上的高手，迈不过去，但凡心中存着一点良善，就会被政敌无情的抓住弱点，从而干掉！
朝堂，就像是一个会吞噬掉人心中良善的怪物，在绝对的利益面前，良善一文不值！
想到这里，沈追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，随即跪倒在地：“太子殿下，若我大周真的能大一统，能让百姓安居乐业，重现昔日大唐的风采，那我沈追就当这世家覆灭的领头羊又如何，微臣就算身后百死，也无怨无悔！”